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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花瓣不落也要瘦了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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傑,居心無物轉光明。說的就是這樣的老人。

“陳叔,我是你一手帶起來的。”她渾身發顫,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此分明地流露兒女情長,“……我陸涼風,不能沒有陳叔你!”

十七歲時,他接手她的第一天,沒有嫌她一身不潔,沒有棄她十七年如草芥般的過往,他為她做的第一件事,不是教她道理,不是命她比試,而是端了滿滿一碗白飯,放在了她面前,對她講:“吃飯,並且好好吃飯,才是人生中至要緊的事。一個人,再傷心、再痛苦、再絕望、再無力,只要還有吃飯的力氣,就不是輸家,就還有於窮途末路之境絕地反擊的機會。”

二十一歲時,位高權重的陸正風利用陸涼風立功,她被陸正風親自點名,作為前線的第一鋒去追捕要案團夥,她以重傷的代價完成使命。陸正風收貨各方好評,而陪在重傷的她身邊、全力救她、三天三夜無眠的,只有陳叔陳易風。

二十三歲時,她奉命接下接近唐信的重任,他是唯一一個公然反對的人。他為她抗爭到底,當最後得知抗爭無用時,他什麽都沒有對她講,沒有告誡她不要動心,亦沒有勸阻她不要動情,一個女孩的情事本就是這人間最美的花開,他不忍摧之,只對她道:“如果,他令你不快樂,你隨時可以回到我這裏。”

這個老人為她暗自操心,暗自負責,樁樁件件,一年又一年。這一負責,就是十幾年,他令她迅速成長、獨當一面,她卻令他蒼老了容顏、染盡了風霜。

“我知道,您教過我,棋局中有至高明的一招,最後關頭,棄子突圍,殺出血路,絕地反擊;但是,陳叔……”時至今日,她才明白,陸涼風做不到,真的做不到,“……舍士是為了保將,您是將,我是士,即使棄子,該被棄的也是我!”

陳易風擺了擺手,用行動告訴她,這當下,早已不是可以感情用事的時候了。“我老了,這未來,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。陸涼風,你是鋒將,你有好資質,也有好魄力,即使只剩下你一人之力,你也不能棄這擔當。好好扛起這一局,我信你。”老人忽然看著她,何其淡靜,“還記得我第一次教你吟的詩嗎?”

一瞬間。陸涼風煞白了臉。也紅了眼眶。眼睛一閉,淚光頓下,陸家的女孩從不輕易流淚,要流即是流血的。她緊咬唇,咬出血來,腥味四起,她拼著命,以血止淚,即使聲音已然出賣了她的淚水決堤:“……生死等閑事,抱劍對千軍……!”

陳易風笑了。“陸涼風,你給我記得,以後,沒有人會打你了;往後的路,你要靠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……”

下一秒,笑容頓收,老人沈聲,下了此生最後一道命令:“殺了我——!”

“刷”地一下,淚水決堤。“我……不能……”當以血都止不住淚,她該如何是好。

貨倉外的人已然抵抗不住,節節敗退,喊殺聲沖進來。陳易風眼色一收,陸涼風對他下不了手,這最壞的打算,都在他的預料之中,“阿定,帶她出去!”

“是。”簡短的回答,細看之下才會曉得,阿定的目中早已淚水盡濕。但年輕男子清楚一件事,這是陳叔用性命換來的機會,他不能拒絕,只能聽命。

“陸涼風,走——!”陳叔對她暴喝一聲。然後動了動手指,按下了手裏的遙控器。

“走!”阿定一步上前抓緊她的手,罔顧她的拒絕和泣不成聲,拉著她的手往外狂奔。

短短半分鐘,卻好似跑了一生的時間那麽長。陸涼風一聲“陳叔——”的痛喊就要叫出口,被身旁狂奔的阿定死死地按住了她的嘴,幾乎讓她窒息。他沒有去看她,只死死地拉著她往外跑,拖著她,拽著她,不惜弄傷她,也要帶著她跑出去,只因為這是陳叔對他下的最後一個命令。

塵土漫天,不見天日,當兩個人一步跨出廠房的卷簾門時,“轟隆”一聲,巨大的爆炸聲驀地響起,卷起廢鐵與塵埃,一並卷起前世情仇和今生的夙願。那些過去沒有償還的、未來繼續償還的,都在這爆炸聲中,一並吞滅了。

陸涼風只覺得自身被爆炸後巨大的氣流沖擊,高高躍起後霎時間又重重落下,整個人被硬生生摔在遠處的平地上。她好痛,全身都痛,一時間心裏只有一個想法——確認身旁阿定的安危。她已經失去了太多,她已經承受不起更多的失去了。

然而下一秒,暴雨般的拳頭已然落在了她身上,阿定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,暴怒而起,像一個全然不認識她的陌生人,揪住她的頭發狠狠向後扯,怒吼道:“臭警察,你殺了陳叔!我殺了你!”

陸涼風頭皮一緊,只覺得連皮帶肉都要被他扯下來了。不待她清醒,卻只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打鬥聲,當她轉過臉去看時,只看見已受到重擊的阿定,一個堂堂的年輕男人,失去了全部的力氣,直直倒下,昏死過去。

陸涼風想要伸手抓住他,卻發現她整個人已經使不出任何力氣。她看著阿定,看著他倒在她面前,看著他默默地望向她時的眼神,陸涼風終於讀懂了這個青年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對她說的話:陸涼風,這最後一場戲,我也已陪你演完;從此以後,一個人,好好走下去!

不要讓陳叔白白犧牲。不要讓那麽多兄弟白白犧牲。這一場戲,全員都已用血演盡了,獨留她一個人,在這天地間的舞臺,獨撐大局,靜待落幕。

陸涼風怔住了,只覺得天地間的聲音,忽然都消失了。只有一個聲音悄無聲息地在她耳邊響起:“大小姐。”

誰,誰在對她說話。那人聲音低沈,很年輕,甚至很幹凈,對她一字一句道:“陸正風先生對您今日的表現很滿意,也終於確定了您對他的心意。陸先生轉告您,一個月後,月影會所,他等您前來,父女重聚。”

這個聲音說完,隨即不見,甚至都沒有要等她回應的意思。

仿佛過了很久,一個熟悉的聲音焦急而強烈地吼著,陸涼風頓失的焦點緩緩回來,這才發現,原來她整個人正被程峰抱著。這個善良的男孩子,正用力拍著她的臉頰,對她吼話。

“陸涼風——!你怎麽樣!救護車馬上來,你給我撐住!撐住啊,陸涼風!”

從來她都知,場中站著的是贏家,倒地的是輸家,那麽這一次的陸涼風呢?倒在地上,用最親近之人的血,換來了向前一步的機會,她是贏得漂亮,還是輸得盡毀?

一瞬間,陸涼風只覺胸腔暴熱,好似連心臟都要離開這具身體離開她。程峰在耳畔的呼喊聲越來越遠,陸涼風忽地只覺喉間一陣血腥味,隨即喉頭一熱,一口熱血就這樣從她嘴裏噴出,順著她的嘴角迅速流下。

程峰被徹底嚇住了。“涼風……陸涼風……”他根本連碰她一下都不敢。

生死等閑事,抱劍對千軍。陳叔最後對她告誡的這句話在她心底回蕩不絕,終成白骨。陸涼風緩緩仰起頭,發洩般地,仰天長嘯。單音節的嘶吼,聲音撕裂,眼角淚光滾滾落下,聞者心驚,見者色變。

人間正道是滄桑。天地間不見一個英豪,在這人世間的正義都受傷落淚時。

淩晨一點,唐信走出機場,姿態閑適。拖著行李箱的左手無名指上已去掉了紗布,一道傷痕漸漸淡去,昔日似要纏去天荒地老的妖艷紋身,已似涼風過,了無痕。

唐信不疾不徐,一襲純色襯衣,機場大廳瑩白的燈光灑在身上,溫潤如玉,毫無攻擊性。

下一秒,男人眼風一掃,餘光見到幾個人,漸漸收了腳步,一笑:“好興致啊,半夜三更,你不睡覺竟然來這裏。”

“特地接你的。”韓慎也笑了,指示著一旁的幾個下屬上前替唐信拿行李,“唐涉深親自下的命令。大老板的指示,接不到唐信不準回去,打工者不易啊。”

“真要命,那家夥做事還是這麽誇張。”唐信也不推辭,把行李交給身後幾位下屬,走上前和韓慎並肩走出機場。

“他很緊張你的,換了旁人,不過是失戀,唐涉深哪會這麽關心。這回是你有事,他才上了心,不僅回公司重新坐鎮最高執行人的位子,還放你一個月的假讓你去國外散心。”韓慎轉頭看他,“看起來不錯嘛。心情好了許多,人也精神了許多,公款度假這一招果然對誰都是屢試不爽啊。”

“都過去了。”唐信擺了擺手,輕輕地笑,將過往一切愛恨如天幕般一並瀉下。他愛過陸涼風,這是事實,但是他再愛,得不到,也沒有辦法,他總不可能為了一個陸涼風而不活了。那不是唐信,也不會是陸涼風。

“唐涉深回來了,我也可以回風亭歸位了。受不了,代他執行人這段時間,當真是累死我,這筆賬我一定要向他好好討回來。”唐信摸著頸項,活動了下頸部,換了個話題,“風亭最近怎麽樣?”

“風亭啊……”正當韓慎開口聊下去的時候,忽聽得平地一聲巨響,在這淩晨時分的機場大廳,顯得尤為震撼。

“唐信——!”

唐信皺眉,心想這誰啊,半夜三更喊我名字毀我名聲。

下一秒,一個人影已經急速趕來他的面前。程峰一身汙穢,塵土和鮮血染了一身,猶如一個剛從鬼門關下來的死士,陡然出現在這平靜人世間,嚇到了一旁的好幾位路人。

程峰見到眼前這個男人猶如見到這世間最後一絲光亮和希望,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抓住唐信的左手,冷不防眼神一掃,目光觸及唐信的左手無名指,驚見上面已經沒有了昔日如咒語般的“風”字紋身,程峰心裏陡然一驚,全身顫抖,用盡了力氣克制心裏的無力,才看向他,一字一句道:“唐信……救陸涼風!”

唐信臉色一變。但未等唐信有所回應,一旁的韓慎當真是忍無可忍了。

又是陸涼風!這還沒完沒了了?!這些人到底把唐信當成什麽了,想利用他的時候就派陸涼風接近,利用完了還不放手,現在連人家陸涼風都明確說對唐信沒有興趣玩了,把唐信傷得不行,也把韓慎唐涉深他們哥幾個急得不行,生怕唐信一個想不開,心一死找根繩子吊一吊,用盡了方法總算讓唐信看開了點,他們哥幾個容易嗎!

所以現在算是什麽意思,“陸涼風”這三個字就像南太平洋的候鳥遷徙一樣,繞了一圈竟然又殺回來了!

“這位小兄弟,麻煩讓讓……”韓慎上前,擋在唐信面前:“幫幫忙好嗎,我們家唐信已經和你們陸涼風沒有關系了!請高擡貴手,放過唐信好嗎。謝謝合作,有事請找警察解決……”

程峰怒喝:“老子就是警察!”

韓慎:“……”他還真是被喝住了。一時很無語:“我說,警察同志……”

“韓慎。”唐信忽然開口,打斷了他的話。

韓慎楞怔,過了數秒,當即惆悵撫額。完了,唐信又一次,要完了。

唐信面向程峰,悄悄握緊了拳:“……她發生了什麽事?”

程峰言簡意賅,擲地有聲:“執行任務,遇到爆炸,她的情況很不好!”

唐信沈默。半分鐘之後,唐信伸手,面向韓慎:“車鑰匙給我。”

韓慎擡手,捂住眼睛,不忍再看下去。唐信這一生,毀於陸涼風。

“唐信,你這個笨蛋!你完蛋了,腦子進水神仙也救不了你!”韓慎垂頭喪氣,拿出車鑰匙,交到他手上,聲音難免有些沈重,“去吧。希望這一次,你可以被她傷得不那麽重些。”

“是我讓她傷,她才有的傷我。”唐信接過鑰匙,整個人整顆心都已經不在這裏了,“所以,我傷得重不重,全在我,和她沒關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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